38.泉水_帝师系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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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8.泉水

  按照晋国旧时的规矩,是要将九种飞鸟走兽带上祭台,展示动物的健壮体态,而后割血入皿,取毛置案,献于上苍。但这一日,牵着牺牲的巫者走上了祭台后方的台阶,当血祭的祭品走上祭台时,所有人哗然!

  这次牵到祭台上的不是兽,而是——人!

  南河特意让人将抓回来的巫者洗净面容,处理伤口,给他们换上了白色的麻衣。口中被塞了布团,他们被绑住手,由曾经给他们做奴仆打下手的巫者们牵到祭台中央,近卫走上去将他们摁至跪下,用麻绳将他们绑在祭台的九根石柱上。

  所有人几乎都清了那些人牲的面容和刺青。

  是晋国的大巫!

  本来是该由他们主持这场祭祀,但此刻他们却成了牺牲!

  早就有传言晋王是被大巫所谋害,这场面是真的了!

  参与祭祀的大王讲究逆牲,也就是不能面朝牺牲。南河背对着九根柱子,抬手朗声道:“诸位或已听说,昨日君父为逆臣白矢所害。白矢勾连太祝、太卜等数十巫者,在寡人与君父祭祀山川时,突然实行刺杀!君父为了保护寡人与王后而被杀!之后竟有人将君父尸首置于祭台之上!”

  师泷仰头,迎着光不清楚南河的神色,却听到她声音激愤与哽咽之下透着冷静。

  “在这春祭之时,在这祭台之上,竟有人做出此等辱神灭天之举!而后近卫将刺杀君父的大巫抓住,但逆臣白矢仍在逃窜!大晋废除人牲已有数十年,可这些巫者本应侍奉神灵,在祭台上清歌以示对神灵的敬重,却用肮脏的手段杀死了诚心侍天,戎马半生的君父!今日不用他们的鲜血祭祀我大晋的山川河流,不足以平愤!不!血祭也不足以洗净他们的罪恶!寡人要他们实柴以祀!”

  若说太子在朝中没有太多的威望,但淳任余对于所有的氏族与大臣子而言,都是不可轻辱,极受敬仰的王。

  南河此刻表现的激愤,心底却在分析思考。

  太子舒的善良温和已是所有人的固有印象,她必须在这个所有人的场面上表现出心狠手辣来,否则不足以威吓氏族。她心底太清楚,若不是有淳任余那样铁马峥嵘的半生,就没有对别人宽容的资格,否则宽容与仁慈,慷慨与温和都是别人蹬鼻子上脸的台阶。

  白矢之所以能不露面就让无数氏族为他奔波,甚至迅速在他的鼻息下狐假虎威,就是因为畏惧。

  氏族们畏惧白矢战场铁血的经历,也畏惧他敢割掉晋王头颅摆在祭台上的狠绝。

  恐惧往往是最好用的统治工具之一。

  这种有针对的暴虐手段下,只要不随意掠夺所有人的财产,不威胁所有人的性命,那这份恐惧就会让所有人学会低头,然后成为一部分人垂涎的权力。

  在这一点上,白矢确实堪有为王的才能。

  南河此刻,就也要让祭台下的人,知道太子也可以让他们恐惧,知道太子也不是可以任人欺骗欺辱的对象!更何况这些巫者做出如此侮辱信仰的事情,必须要他们血债血偿,才能使境内百姓平民不会因为流言而心中动摇。

  她本想过让这些大巫在祭台上说出被白矢指使一事,但这种话语也不是证据,很容易被狡辩过去。而且这群大巫意识不清,指不定在祭台上喊出什么话来,不如直接开始血祭来的震慑人心。

  她抬手道:“祭!”

  近卫上前,掰起被绑在柱子上的巫者的脑袋,露出他们的脖颈。

  南河派人在他们的脖颈上画了一条墨线,说此处不至于喷血太多。毕竟在实柴之前,她还不希望这些人都死透。

  割开他们脖颈的人,都是十来岁的巫者。

  南河派人问过,如果他们不愿意做,可以离开晋宫,出去做私巫游巫,但如果想要还留在晋宫,就要亲手来将曾经相识的大巫当人牲对待。不少巫者都留了下来。

  南河虽然本来觉得十来岁的孩子见血不太好。

  但想一想,十来岁的辛翳可不止见过血了。就是这么个年头,不能拿现代教育少先队员的标准来想。

  更何况,她现在从头培养可信的巫者已经来不及了,但往后的祭祀活动还有很多,她必须要有能够撑场面的大巫。让这些巫者对她敬畏恐惧,而后顺从,再从中选择能够任用的人,是她现在能采取的最好的办法。

  此刻,一个巫者捧着陶皿,另一个巫者用匕割开喉咙,就在挣扎呜咽声中,血流入了九个陶皿之中。全场寂静,南河一言不发的背对着九根柱子,像是安静的在侧耳听血流的声音。

  而后巫者将盛满血的陶皿放在祭台上,用匕剥下九位人牲头顶处的头皮,就像是割下献祭动物的皮毛一样,也放在了祭台上。

  师泷听着祭台上传来的闷声哀嚎,忍不住向太子。

  师泷本来建议太子抓捕那些雨夜中暗自倒戈的氏族,斩首示众,以示威吓。但太子却拒绝了,他认为现在抓那些氏族,证据不足,且参与此事的氏族不在少数,反而容易人人自危,逼急了他们。但杀大巫不一样,大巫杀死晋王的事情已经坐实了,这些大巫又是外来,杀死他们,就算手段残忍,也只会让心虚的人更难熬,让归顺的人更痛快。

  太子也认为,那些氏族是墙头草,日后可以慢慢清理,但今日,他已拉拢大氏族,就不太足以去担心他们。

  师泷那时候才反应过来,太子已经与几大氏族谈好了。

  而似乎,几大氏族并没有要杀了他或驱逐他来做要挟?

  师泷在这儿兀自沉思着。

  祭台上,为首的一名巫者不过十四五岁,双眼瞳孔发白不能视,人却走路平稳,跪到祭台前道:“礼毕。”

  南河抬起宽袖:“实柴祀!”

  近卫割断绳索,拖着那九名半死不活的人牲巫者,将他们牵下祭台,在所有人的目光中,将他们扔在了刚刚祭祀用的巨大火堆中!

  火堆中顿时传来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,南河扫视向下头众氏族臣子的面容,几乎所有人的都垂下了脸去。她道:“奏乐。”

  王后退至一旁。

  到了她要咏唱《清庙》的时候。本来前头这些祭祀的活动都要晋王和王后来一起进行,却替换成了她。

  然而清庙这首颂扬先祖的周颂,在这个场面上,变得微妙起来。

  於穆清庙,肃雍显相。济济多士,秉文之德。

  对越在天,骏奔走在庙。不显不承,无射于人斯!

  在南河上学读这首诗的时候,如果非要来形容这首诗,那就是正统两个字。

  这首诗歌,歌颂了周文王的功绩,也是从公元前千年左右开始,就成了天下王朝的祭祀颂歌。这也是华夏文明源头的一首礼乐,往后三千年的祭天祭祖,不过是郊祭土台改成了天坛地庙,不过是将这四句再修饰一番。也正是这首歌标志着嫡长宗法制度的最终确立。在这个白矢意欲夺权的节点,她这个女扮男装也不在宫里长大的假太子来吟诵这首诗歌,像是每一句都在意指些什么。

  听得祭台下的人冷汗涔涔。

  就在她咏诵到最后一句时,忽然到一黑衣近卫策马从远处而来,飞身下马,向祭台下石阶旁的宫之茕说了什么,宫之茕脸色陡然难起来,他仰头向南河,却又不能在这个场面在众人眼前将消息告知她。

  南河扫了他一眼,微微点头。她心里有数了,无非是大军到了。

  清庙的诵词之后,便是舞祀。这时候,她才从容的转过身去,从祭台上到了远处逐渐逼近的军队。

  那队伍骑兵当先,来得很快。

  来白矢也听说她回来的消息,更知道她要继续春祭,所以一路先让骑兵赶来了吧。

  南河装作没有到,她走过去,从那目盲的巫者手中接过要她和王后分食的祭品。陶盘中摆放着羊腿。王后也到了远方,将目光向南河,南河微微摇头,要她别紧张。

  王后毕竟是母亲,晋王不在,地位最高的人就是她,她也有先食祭品的权力。

  当羊腿递到她身边,她咬了一口,拿着羊腿的手都在微微颤抖。

  等到祭品端到南河眼前的时候,马蹄声已经近了,祭台下议论纷纷。给她端着陶盘的目盲巫者却两手极稳。

  目盲还能为巫者,来是瞽出身。瞽是担任礼乐的乐师,也算是巫官之一,地位不低。但最重要的就是他们目盲,但耳聪,这样的马蹄声,在他们耳中,或许也该震耳欲聋了吧。

  她接过陶盘的时候,斜眼低声道:“不怕?”

  那目盲的巫者也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:“专心侍奉鬼神与王室,心正行正,就什么都不怕。”

  南河微微挑眉。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巫者很懂得审时度势,说出这样一番话来。不过她脸上的神情,他也不见,南河接过羊腿,咬了一口,望着那牙印,呆了一下,才放回陶盘之上。

  巫者还没来得及端下去给群臣分食,就听到下头骚动四起,来的骑兵已经围到了祭台的正面,下头群臣与氏族的队伍已经乱了。

  南河这时候才转过身,向台下。

  上千人的骑兵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黑云压城的气势了。

  曲沃附近能有这么多随意调遣的骑兵,也怕是因为楚晋大战暂歇,这些部队还处于随时出征的集结状态。这点儿倒是时势帮了白矢一把。与此相对,在祭台周围的数百人的近卫倒显得势弱多了。

  那上千骑兵将周围泥洼杂草踩得乱飞,到马头几乎逼在众臣脸上的地步,才停下马来。

  为首的是白矢与中尉耿况。

  南河在祭台上眯了眯眼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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