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2章_所有人都想害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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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2章

  凤鸢的这碗长寿面我终究还是没能吃到,因为六月中旬起,陛下病情加重昏迷不醒,恐怕大限将至,宫城戒严,章三全给我的普通令牌不能再随意出入。

  说是戒严,但宫中的气氛显然不如数月前陛下刚受伤时那般紧张。大局已定,所有人都心知肚明,陛下的病只是拖着而已,那一天或早或晚总会来的,甚至很多人都在盼着它早点到来。

  我有没有暗暗期盼过?或许也是有的。

  生辰那天公主邀我到昭阳宫,亲自下厨为我煮了一碗面。“听说那长寿面要擀成一根,中间不能断,我是没有这手艺,你就当吃个心意吧。”

  这份心意已弥足珍贵。

  祖父是真的不认我了,不但我的生辰家里没有任何人出面,连岚月生了孩子,娘家的喜饼也没有送到燕宁宫来。

 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,岚月生了个女儿,祖父和三婶都非常失望,陛下又龙体不预,举宫斋戒,便草草了事没有大肆操办。

  岚月也不喜欢这个孩子,生下来就交给乳母置于别殿抚养,鲜少探视。倒是信王初为人父还有几分新鲜感,时不时会去看望女儿。

  说来也有些讽刺,我家明明是家主笃信洗女,但查出来实际动手的却大多是生母、祖母、奶娘等等,这些人被判了徒刑,其夫其父只是罚俸受责;岚月只因生而为女,命运多舛孤苦无依,但等她自己生了女儿,却一样嫌弃厌恶丢置一旁,恨她为何不是个男孩。

  仲舒哥哥倒是记得我的生日,但宫城戒严他进不来,辗转托人捎了礼物和书信给我。我知道他近来也很不容易,离家出走住在公舍不回家,惹怒了三叔公和堂叔,到光禄寺衙门闹了一通,妄图以此逼迫他低头。光禄寺卿息事宁人和稀泥,命他暂且停职。仲舒哥哥朋友虽多,但有些人与他结交,只是图他姓贺罢了,如今只剩三两至交对他情义如旧,这段时间暂居于好友家中。

  他在信中对我说,事到临头方知四叔公当年有多不容易。案子判决后四叔公就回苏州了,临走前仲舒哥哥去见过他好几次。就算以后不做这个光禄寺主簿,他也会想办法谋生自立。

  陛下昏迷了十几天,到七月初时竟又奇迹般地醒了过来,精神似乎还变好了,眼睛一直盯着屋里的计时刻漏。太医说这是回光返照,陛下还有心愿未了。

  但是陛下口不能言手不能写,光凭眼睛看,谁知道他有什么心愿呢?

  罗才人又来把我和永嘉公主请过去,说只有我们俩最了解陛下的心意,总能猜中陛下所想。

  公主懂陛下是因为她仁爱心善、推己及人,懂得别人难以诉诸于口的苦楚和感情;而我恰与她相反,只能看见人心里黑暗邪恶的那部分。

  近来几次召见,似乎都是公主为陛下解决疑难,而我起的作用越来越少了。

  其实陛下最大的心愿,每个人都知道,但是公主不能问。她只能问些无关痛痒的,陛下是不是想见分封在外地的诸王兄弟,要不要急召他们回京?陛下说不;又问陛下最疼爱的九公主年纪尚幼没了母亲,是否放心不下她?这回陛下说是,然后眼睛看向罗才人。

  公主问:“陛下是想让罗才人养育九公主吗?”

  陛下说是。

  罗才人跪倒在龙榻边,泣不成声。她没有亲生儿女,抚育九公主意味着她不必去尼庵出家,可以留在宫中享太妃供养,颐养天年。她是有私心,但此刻感激陛下天恩浩荡,悲喜交加,也是真心实意的。

  罗才人前倨后恭,陛下岂会看不穿其用心,但他还是赐给她一条生路。或许是他变仁慈了,也或许是他御下终于论迹而不是诛心。不管哪条,如果当初他能以这份宽容对待姑姑、对待那些被她看出心意不纯的人,她都不会走上绝路。

  公主召来宗正寺官员和翰林,当着陛下的面拟旨晋封罗才人为昭容,将九公主改记在她名下。

  但是办完之后,陛下仍双目圆睁,似乎还有别的心愿。

  公主不敢多问了,转过头来看我。

  我走上前去对陛下说:“陛下心怀仁德,一干事宜都已安排妥当,莫非还有什么恶人恶事未及惩处,心有不甘?”

  公主觉得我这话问得奇怪,但陛下听懂了,他只有心里想恶行恶事,我才能看见。

  我瞧见他鼓足了气力,在心中怒骂道:「永王这逆贼……」

  但是下一个画面疏忽一闪,我便又看不到了。那画面里有一青年牵着马,马上坐一孩童,两个人我都没见过,只是有些面熟。

  那是……年幼时的陛下和永王吗?

  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,陛下连想起永王,回忆里都是幼年与他叔侄亲密的情景,他心里没有恶念了。

  我问他:“陛下是想起永王了吗?”

  陛下的目光闪了闪,眼里蓄起泪光,又去看计时刻漏。

  “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?”

  “永王?”公主想起来了,“今天不是特别的日子,但再过三日就是先帝、先皇后和奉天皇帝的忌辰。皇帝哥哥,你是想他们了吗?他们都已经先入九泉,还有谁是你放不下的?”

  三日后……

  今天,兴许是个特别的日子。永王发难的前三天,陛下应该刚刚随先帝抵达金陵,坐船沿运河南下,一路接受当地官员参拜。

  或许就是在那时,陛下第一次遇见了……

  “姑姑。”

  陛下望着帐顶,浑浊的泪水沿眼角潸然而下。

  可能他想起了许多年少时的往事,他又变回了永王马背上呵护的侄儿、与姑姑初见时羞涩的少年,但那些我都看不见了。

  人心里所有美好的感情和回忆,我都看不到。虞重锐说得没错,“墨金”不是什么洞察人心的神物,它只会蒙蔽我的双眼,将真实的世界掩盖折叠,让我永远只能看到被它强化过的、阴暗丑陋的那一半。

  公主转过去悄悄拭了拭眼角,问:“皇帝哥哥,你是不是希望百岁千秋之后,与贵妃同穴而眠?”

  陛下看向她表示“是”的左手。

  “可这不合仪制,陛下是要入定陵,与皇后在一处的。”公主泪光盈盈地望着他,“除非……追赠贵妃皇后封号,迁入定陵。”

  陛下盯住她的左手,连连眨眼。

  公主拭去眼泪,召来翰林,拟出美谥平谥共计二十余字,一个一个询问陛下裁夺,最后选定了“贞”、“敬”二字。

  清白守节曰贞,陛下以“贞”字为姑姑加谥,便是为她正名,否决了先前她身上的污名流言。他以世俗的方式,赠予她身后盛名哀荣。

  我想我终究还是原谅了陛下。至于姑姑有没有原谅他,就由他自己去问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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